那一刻，心痛

　　作者：何偲銘

　　父親是個孝順的人，總會擠出時間回家看望老人。每逢春節，我們全家都會回山村的祖宅看望太爺爺。

　　父親總對我說，太爺爺老來很不幸福，太奶奶離去過早，留下他一人守著這么大的宅子，子女也不在身邊，心中凄涼可想而知。父親曾想接太爺爺來北京小住，他老人家因年事已高怕在外面有個閃失，不能落葉歸根，總是一口回絕。

　　太爺爺話不多，手腳麻利，可能是年青時鍛煉多的緣故，94歲了卻一點都不顯老，只是臉頰兩側的老年斑與額頭上幾道深深的抬頭紋在提醒我，歲月留給了他太多滄桑。

　　我見著他喊了一聲，他點點頭，笑了一下，臉頰兩旁的褶子被撐開，眼睛輕輕瞇起來，很開心的樣子。為我們打開電視，后就忙著去廚房張羅飯菜，我們要幫忙，他不肯，要我們不要管，去看電視就好。我們僵了半天只好由著他。

　　飯菜端上來了，顏色不是很鮮艷，讓人看著沒有食欲，米飯糙糙的。我拿著筷子一邊戳著米粒一邊吃，也不理會大人在談著些什么。突然，坐在旁邊的父親拍了一下我的肩膀，我抬起頭，看見太爺爺正彎著腰伸著僵硬的手將一塊肉往我碗里夾，我趕緊道謝將碗遞過去接了肉。他笑了一下，喃喃道："小孩子吃肉好，多吃些"。我應了一聲，低頭使勁趴飯，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悶悶的，塞得厲害。

　　吃過飯，我們要回去了。太爺爺回過來一個紅包，父親在萬般推脫不掉下只好接著，突然跪在他老人家身前恭恭敬敬地磕頭，太爺爺要扶他，他卻說："要的，爺爺，你讓我磕完吧。"父親的眼淚一滴一滴飄落在寒風中。

　　我早已看呆了，那一刻，傷感在蔓延，對于感性的我在不知不覺中已模糊了雙眼。這時父親將我叫過去，用從未有過的嚴肅深沉的語氣道："暢暢，跪下"。我擦去不小心滴下的淚水，順從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，抬頭時只看見太爺爺哆嗦著嘴唇，手顫顫巍巍用力地擦試著流淌而下的眼淚。父親說："爺爺，不要哭，不哭了"。這個從未在我面前流露出半分軟弱如鋼鐵般的男人再次紅了眼眶，手緊緊攥著紅包趁抱太爺爺之際又悄悄地放進了他的口袋，便轉身離去。

　　上車后，父親朝太爺爺的方向使勁揮了揮手，大喊："爺爺，我們走了，保重身體！"太爺爺點了點頭。車子開動了，我回頭望去，發現太爺爺正朝我們跑來，手里揮動著那個鮮艷的紅包。車子開得太快，聽不見太爺爺說些什么，只能看著他身影越來越小，直至消失不見。

　　半年后的一個晚上，聽到太爺爺去世的消息，那時我正在吃飯，聽到后愣了半響，突然覺得味如嚼蠟。恍惚間憶起太爺爺夾到我碗里的那塊肉，小小的，色澤暗淡，吃起來味道也是淡淡的。但此刻，卻顯得那樣的寶貴。我多想，多想，再吃上一口。

　　想著，想著，眼淚掉進了米飯中，一下又一下，一滴又一滴。

　　沒想到轉身的那一剎那，就成了永決，也成了我記憶中最深的傷痛。

　　父親后來對我說，他當時有一種預感，那次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，果不其然。我想，父親是幸運的，他沒有留下遺憾，生時盡孝。也許太爺爺在最后一刻想起這個孫子，想必也是開心地勾起嘴角，這就足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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